裝故事的箱子

時近六點，天色一片昏暗，濃厚的睡意鑽出房門，霧氣一般盤繞在地面，整個箱庭擱淺在昨日的睡夢中。

今天是星期六，經過一星期的勞碌奔波後，大家終於得以休息，根本不會有人在這時候醒來。然而沐陽卻換好一身衣服，出現在狹長的走廊上，他放輕腳步，躡手躡腳地經過無數房門，深怕把人吵醒。在拐過幾個特定的轉角後，側門出現在他眼前。

無人看守，甚至沒有上鎖，門板上也看不見任何機關，似乎就只是一道單純的門，歡迎任何人使用。沐陽將手搭在門把上，小心翼翼地下壓，門輕而易取舉地敞開，甚至沒發出一點聲響，似乎有在定期保養。

一推開門，早晨的霧氣便撲面而來，視野所及白茫一片，就彷若身處雲端。冷冽的空氣灌進鼻腔，刺得呼氣道一陣發癢，沐陽連忙用手摀住口鼻，將聲音蒙在掌心，在他咳完的那一霎，熟悉的聲音接著響起。

「就說側門沒鎖吧。」

那是一個俊朗的青年，年紀落在二十歲後半，他氣質明亮，體格結實，臉上掛著容易相處的討喜笑容，百千家的金髮在晨光下熠熠生輝。

「把門關上，我們要出發了。」

沐陽依言照辦，關門的同時一面咕噥：「為什麼不走正門就好？」

「週末大門要六點半才開，而且從大門出去容易吵到人，從側門走最快。」百千‧孟熙和善地笑笑，褐色的眼眸幾乎與沐陽一模一樣，「好了，我們走吧，我帶你去乾坤宮。」

「這麼早去廟裡？」

孟熙不理會沐陽的抱怨，逕自步入厚重的晨霧中，他就好像不受霧氣的影響，不一會就在霧氣的遮擋下失去蹤影。沐陽不想把人跟丟，只好閉上嘴，趕緊跟上孟熙的腳步。

        抵達乾坤宮已是早上六點半的事，在建築物進入視線範圍前，濃厚的香味就先一步飄至鼻前。

乾坤宮是天鄉第一大廟，其歷史悠久，香火鼎盛，花、鳥、人物的雕刻遍布廟宇的每個角落，巧奪天工，氣勢非凡，就算不懂廟宇藝術，也會對乾坤宮的輝煌肅然起敬。

天鄉的廟與人間的廟概念不同，如果說人間的廟宇是用來祭拜祈福，那天鄉的廟宇就是用來接納「敬」的地方。對神明保持尊敬之心，並虔誠信仰，人們在祭拜時會產生一種名為「敬」的能量，神明賴「敬」以維生，「敬」會透過人間的廟宇來到天鄉，而乾坤宮就是彙集、分發「敬」的地方。

雖然對乾坤宮的功能有所耳聞，但沐陽還是第一次親自造訪，他看著雀準上的蛟龍雕飾，被廟宇的氣派震懾得說不出話來。

「走吧，我帶你參觀。」

廟門是傳統的設計，分成左中右三道門，然而孟熙卻直接從中門穿過，沐陽嗆了一口，連忙出聲：「孟熙，中門是給神明走的！」

孟熙一臉莫名其妙。「有什麼不對嗎？」

愣了一秒，沐陽才想起自己從人類變成神明的事實。「沒、沒事……我只是不太習慣。」

沐陽跟著跨過中門，經過時還順便看了左右門一眼，他不解地問：「大家都走中門的話，左右門是做什麼的？」

「那是青龍白虎的通道，平時在廟宇服侍的幼年神也會走，如果想沾沾好運，仿效人間的方式走也是可以。」

「呃？」沐陽發出疑惑的聲響，不知道哪點比較讓人吃驚，所以乾坤宮裡真的住著青龍白虎嗎？

「新生的神明很難活過幼年時代，因此他們會被家族送進乾坤宮裡幫忙，希望能沾沾福氣，熬過幼年時期。」

沐陽看著忙進忙出的孩子，他們年齡分布很廣，從孩童到青少年都有，才不過早上七點，他們就已經將前殿跟拜殿打掃完畢，充滿活力的模樣一點都不像隨時會消失。

沐陽細細觀察殿內的擺設，突然發現一件事，「廟裡沒有香爐嗎？那香的味道從哪裡來？」

「那味道是從人間傳來的，天鄉的廟宇直接與人間的相連，香的味道越濃厚，代表信仰越虔誠，因為乾坤宮是『敬』彙集的地方，所以一年到頭都是香味。」

孟熙看著拿掃把打鬧的幼年神，似乎覺得很有趣，「天鄉的廟宇功能並不是祭拜，而是接收來自人間的『敬』，因為我們本身就是神明，沒有理由祭祀自己，所以廟通常不會有神像。」

孟熙邁開腳步，向廟的深處走去，沐陽亦步亦趨地跟上，途中一邊仰望著頂頭彷若蛛網的建築結構。在理應作為主要祭祀空間的中殿，同樣不見半尊神明，相反地，中殿的牆面上滿是精巧的彩色浮雕，除常人熟知的四神獸外，還勾勒了不少充滿意象的物件，中華文化的精神盡收其中。

到底要是手藝多精巧的匠師，才能雕琢出這樣的作品？除了「哇」之外，沐陽盡說不出任何話來。沐陽佇立不動，完全沉浸於浮雕的精湛中，過了半晌他才發現，地面上的紋路也別有學問，竟是一幅巨大的八卦陣。

頓時間，不可冒犯的神聖感包覆了他，在中華文化廣袤的智慧之前，他是如此渺小。

孟熙神情肅穆地合起手，朝空無一物的聖域拜了拜，不是為了祭祀，而是出於敬重。神明雖然不會祭祀自己，但會對世界表達敬意。

那時他說的話，沐陽一輩子都忘不了。

「廟宇是人們靠近神的地方，也是充滿神聖性的地方。很多事物離開了廟，就什麼都不是了，就如同神脫離不了廟宇，人脫離不了神祇。」

2019跨2020時寫的文！（雖然我寫到1月2號）

我個人蠻喜歡這篇的，之後有機會會去研究一下宮廟設計，把宮廟寫得更有氣氛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