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ther's day
 
「什麼嘛!為什麼什麼事都是妳擅自決定啊妳說!」不服輸的抹去眼角的淚水,少年為了自己的權利而大聲抗議。
 
「我要你做什麼就做什麼。十七歲的死小孩是懂什麼!」環起了手,跟自家小孩對槓起來同樣出言不遜的女性瞇起了眼,強硬的不容退卻。
 

 「哪有哪一家的老媽長這樣的啊!粗魯暴力又愛生氣!」汨汨淚水不斷的溢出眼角,吐露出的話語也因此變為極度的不理智:「我討厭妳!我不想再看到妳了!」
 
一反少年以往的淒厲話語,女性只是很淡的一撇頭,「討厭我?好啊,你走啊。有本事就給我不要回來啊!我到要看看在失去你老爸之後你要怎麼生活!」
 
「──!」
 
少年很不服輸的開門、並大力甩上,等到門因力道再度彈開時已不見他的人影。
 
與剛才氣勢逼人的狀態截然不同,女性的身形緩緩軟下蹲地,地板上如雨淋般出現豆大的水漬而後不斷的、向外延伸成一片蜿蜒的水道。
 
「對、不起……」
 
隨著每次呼息而劇烈陣痛的胸口起起伏伏的高低來往,她拿開摀住嘴的手時其上多出了體內的鮮紅、濕熱而駭人。
 
「沒有、時間了……」
 
她已經沒有時間了。
 
所以,必須如此。
 
 
不知道跑了多久,當他停下來喘口氣時,聽到了一旁傳來的聲響。
「啊,母親節快到了呢。」
 
抬頭一看,一位綁著馬尾、年紀甚至看起來比他還小些的少女偏著頭望向晴天,像貓一樣細長的眼微微瞇起,如同很享受這種天氣似的。
 
「什麼母親節嘛!」完全忘記自己根本不認識對方,少年一頭熱的劈頭就是這一句話。
 
黑色的眼對上了他,她仍然很舒適愜意的瞇著眼,少女完全不覺得有什麼不對的繼續搭話,「你不喜歡母親節啊。」
 
「為什麼要喜歡啊!家裡明明就沒發生什麼事卻突然說要送我去寄宿家庭!這是那門子的母親!」
 
這就是他們吵架的爆發點。
有一天他一回家後他母親就直接冷言丟出這句話,讓他直接就炸了毛。
自從父親過世母親就一直怪怪的,現在還說要去寄宿家庭耶!
是不是吃錯藥了啊她!
 
「嗯?是嗎?」有點遺憾的抓抓臉,少女不改一派輕鬆的模樣,只是這次多了幾分孤寂:「我好久都沒過母親節了呢。」
 
「可是啊,阿橙。」少女似笑非笑的看著他,很親密的叫出他的名字,「大多的節日都是來自於悲劇的喔。所以要好好珍惜現在啊。」
 
阿橙還來不及問那是什麼意思,少女就甩著馬尾輕快的溜走了。
她到底是怎麼知道他的名字的啊?
 
 
『他們就是要帶你走的人。』
他還記得當時回家時家裡已經來了幾個人,而他的母親極為漠然的看著他被帶走。
 
『啊,你就是林橙依吧。你好啊,我是你的新爸爸喔。』看似和藹可親的男人這麼對他說。
 
他大聲抗議、他反抗、他掙扎、他耍賴,卻還是敵不過被帶走的命運。
而他的母親、在他的視線中漸行漸遠的母親,始終冷眼看著他,沒有吭任何一聲。
 
太冷血了。
沒看過那麼冷血的人母。
 
這是他最後的感想。
 
 
他被帶到寄宿家庭後就關在自己被分配到的房間內生悶氣、直到他的房門被輕輕推開,發出「呀」的一聲這種死不理人的生活才中斷。
 
「像蛤蠣一樣搞自閉好玩嗎?」門那方傳來有點熟悉但又完全不熟的聲音。
 
阿橙抬頭一看,馬上愣住,「是妳!」
 
之前跟他說母親節什麼的馬尾女生很樂的晃到他身旁,「賓果,是我喔,有沒有驚奇啊?」
 
超驚奇的啊!
 
「妳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啊妳!」用手很不禮貌的指著對方,阿橙驚訝的完全是另外一點。
 
少女毫不忌諱的黏到阿橙身上,笑嘻嘻的說道:「唉呀這是我家啊你不知道嗎?親愛的哥哥~」
 
一秒發毛的阿橙立馬揮開黏在身上的人還伴隨著大吼聲:「不要這樣叫啊!什麼哥哥啊噁心死了!還有妳是誰啊!」什麼妳家!
 
少女一臉無辜的眨著眼,「唔,我還沒自我介紹吧。我叫黎晴呦,今年十六歲。是你寄養家庭的女兒、也是你的繼妹喔。」
 
我能不能不要啊!
 
不過這樣就說得通了,關於她為什麼會知道他的名字。
 
「不過啊,阿橙。」一反之前的浮躁態度,黎晴沉靜的瞇起了眼,「你不打電話回家一趟嗎?」
 
「為什麼要啊!那種沒血沒淚的老媽我連聲音也不想聽到!」
 
跟阿橙當初見到他時很像,黎晴依然懶洋洋瞇著眼,「是嗎?原來你是這麼想的啊。」
 
「可是啊,橙依。」那種害怕寂寞的神情又回到了少女的臉上,「已經、沒有時間了喔。」
 
當時他還不明白她的意思。
但一切很快就見了真章。
 
 
「林橙依先生,您母親病危了。」
驗證一切的是一通來自醫院的電話。
 
彼端傳來醫護人員冰冷的聲音與機械的運作聲。
醫護人員報了醫院的地址與母親的症狀,而他只是拿著話筒愣在那裡,什麼也說不出來。
 
到最後,他也只應了一聲「……我會過去的。」就掛了話筒。
 
這是在開玩笑吧……
這是在開玩笑對不對?
老媽她、她怎麼可能……
 
「啊啊,這一定是在作夢、一定是夢啊……」
他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哭了,但不停滑落的淚劃過他臉龐,滴落地上。
 
「這不是夢喔。」
他緩慢的抬起頭,看到黎晴依在一旁的牆邊,一臉漠然的看著他。
 
「所以,快點去醫院吧。」
 
 
他的母親躺在安寧病房內,身上插滿了各式線管導入顏色奇異的液體。機械的喧囂聲不斷穿刺著寧靜。
 
尖銳到令人疼痛。
 
「媽……」
 
醫生說過,是血癌。
等到發現時已經是血癌末期了,所以沒有任何救治的機會了。
 
他為什麼都不知道?
 
不,不對,不是不知道。
 
他憶起有一天早上母親豁然昏迷,被送到醫院。
當時他很擔心的想跟上去,但母親只是要他像往常一樣去上學。
等到他回家時,母親已經回來了,什麼都沒說。當他問起時也只是說是疲倦過度。
他那時不願多想,也以為真的是這樣,不曾懷疑。
 
孤獨沉睡於內的女性擊碎了他的虛幻。
 
哪,所以從那時候就開始了嗎?
 
不,不是開始,是終結。
 
他們的時間於那天起就不斷不斷的逝去,而他不曾注意過。
 
在醫護人員的允許與告誡下,他靜靜的走到了病患的身旁,在一旁坐下後出了聲。
 
「媽。」
他的聲音在出口的時候挾帶上尖銳並且含糊掉,不知何時湧出的淚水落在手背上延著輪廓劃下。
 
一旁的機械傳來尖銳的聲響,破去所有的言語與呼喚。
「媽……是我啊,我是橙依啊。」
 
「醒來、醒過來啊。像平時一樣唸我、與我吵架、說我不成熟又任性……」
 
醒過來。
請醒過來。
睜開眼睛來看我啊……
要打要罵要怎樣都可以,我不會反抗也不會頂嘴。
只要妳醒來,笑著跟我說沒事。
……笑著跟我說一切都是夢。
 
有一種感覺於心池中暈開傳播,隨著眼淚的滴落與時俱增。
 
斜陽直直透露入室內,將場景渲染成如火般焰紅的淒涼與哀慟。
沉眠的女子在少年的呼喚下繼續保持沉默,始終不予任何回應。
一旁的少年將雙腳收攏於椅子上,雙臂環膝,像是什麼也不想知道的把頭枕於雙腳中垂著淚,喃喃著不清晰的字句。
 
 
一聲聲傳遞著生命脈動的心跳圖於三天後擺平。
終結時的尖銳聲響宣佈了定局。
一切都結束了。
 
 

 
阿橙屈膝於床上,死氣沉沉的瞥了一旁的黎晴一眼,什麼也沒說。
 
「唉呀,還在傷心嗎?」
 
「妳是在說廢話嗎,晴。」
哭啞的聲音好不容易擠出這麼一句話,他到現在眼框還紅著。
 
這是母親過世的第二天,他從那刻開始就消極的把自己關在房間內,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就只是一直在哭。
 
「……原來老媽知道自己已經沒時間了早就跟寄宿家庭約定好了,然後又因為不想讓我擔心所以才會跟我翻臉的啊。」輕輕的說了一句,阿橙抹去臉上的淚痕而後繼續說,「是我太任性的才看不出來啊。」
 
「……我好希望她回來啊。到時候她會跟我說什麼呢?」
 
「她會跟你說要好好活下去,不要為她擔心。」黎晴垂下了黑色的眼。
 
「妳又知道了,妳又沒死過老媽──」
 
他的話就此打住的原因,是因為黎晴偏著頭,以一種無法言喻的哀傷神看望著他。
 
這時他才想到,他在黎晴家從還沒看到飾演「母親」角色的人。
 
「你以為、我不知道那種痛楚嗎?橙依。」
嘴邊浮現了一抹帶有淡淡哀傷的笑顏,黎晴黑色的眼凝視著他。
 
「那年的中午我放了學,跟我媽牽著手,有說有笑的報備著生活中的趣事。然後我看到一隻貓被擠到了大馬路中央,便脫開我媽的手一路追著貓咪而沒注意到直駛而來的貨車。我媽著急的將我推到馬路對面,自己卻來不及閃開。
血、好多的血。怵目驚心的紅色像廉價顏料一樣濺滿整著馬路,人開始尖叫,而我只能茫然的看著一切發生。
有人叫來了救護車,然而我媽最後還是重傷不治。」
 
輕輕的搖曳著身子,黎晴像貓一樣將眼睛瞇成一條線,眼中浮露出的哀傷像是水般近乎溢出。
 
「當時我十歲,我好傷心好傷心,真希望當時沒有去找那隻貓。但不論我怎麼哭,媽已經不會回來了。」
 
黎晴清秀的眼對上了他,墨色的瞳非常之溫柔,撮合了許多的哀傷。
 
她偏著頭,然後,一抹輕柔的微笑自她臉上劃出。
「所以你的感覺,我通通都知道啊,橙依。」
 

 
「媽媽──什麼時候可以吃晚餐啊?我好餓喔。」
在很小地時候,他記得自己總是會這樣要求母親。
然後母親就會帶著很溫煦的笑容要他緩一緩。那時候父親還在,雖然無法常常回家,但他想他很喜歡那種氛圍。
 
「媽,同學都欺負我啦──特別是那個誰誰誰,他好過份喔!」
「唔,我會幫你跟老師說說,你不要再哭了好不好,阿橙。」
「一言為定喔。」
 
「媽,為什麼老爸不回來了?他早上明明還很高興的道再見的啊──」
「爸爸啊……爸爸他去很遠的地方了喔,他會在遠方好好看顧著我們,所以我們要好好努力活下去。」
「妳騙人!老爸明明就死了!他出車禍死了啊!」
 
不論是哭著的時候、笑著的時候、生氣的時候、難過的時候,他總是第一個跟母親分享,而母親也總是淡淡的聽他說並提出意見。
 
但現在……
 
但現在能傾聽他各種情緒的人已經不在了,而且永遠都不會回來了。
 
『阿橙。』
他睜開了眼,發現自己坐在家裡的客廳裡,接著看見了一張熟悉的面孔,然後不自覺的,眼框發熱。
 
『媽……我好想妳。』
 
『我知道,我都知道……』女性穿著平時的便衣,輕拭去他臉上的淚水。『但,這樣也不是辦法啊。』
 
空氣中飄揚著食物的香氣,時鐘的指針轉向了六點半,他們平時吃飯的時間。
 
『媽,對不起,我從來都、妳從來也……』擦著淚水,原本欲說出的話模糊成一片,『妳會去天堂嗎?我也能跟著去嗎?』
 
『我們、我們來世還能在一起嗎?我……』
 
阿橙剩下的話被女子一個噓噤的手勢打斷。『我什麼也不知道。但我知道你不能跟我走。我是來向你道別的,很抱歉我最後沒能跟你說到話。』
 
『可是、可是我……』泫淚欲泣的看著熟悉的親人,他有點語無倫次的繼續說下去,『我還能見到妳嗎?』
 
女子輕柔的手撫上他浸濕地臉頰,『橙依,你要知道我沒能永遠陪伴你。我們相差了二十多歲,我仍然會比你先離去。只是現在提早了而已。』
 
『不要為我傷心、也不要為我哭泣。
我會過得很好、也會一直在你身旁。
很抱歉我對你生氣,本來是不想要你擔心,卻讓你傷地更重。
對不起,當你在醫院呼喚著我時我沒能給你回應。
對不起……我很任性的先自行離開,無法再陪伴你直到永遠。』
 
『不要說對不起,我要妳回來……』
 
女子很輕的嘆了一口氣,『你這是在向沒有選擇的人要求抉擇,而我無法履行。』
『阿橙,要答應我好好活下去,與你的新家人一起好好的活下去。』
 
『……我答應妳。』沉默著,良久,他才開口應許。
 
──這樣我就安心了。
女子以溫婉的笑容對著他,看來已經不再有所掛牽。
 
場景於她起身的同時刷白,女子帶著很安詳的神情,然後邁步離去。
 
『媽!母親節快樂!』
 
漸遠的女子回頭一望,臉上暈出了幸福的紅暈,『我好高興,謝謝你。』
 
夢開始散去,但與以前不同的是他覺得自己不會再哭泣。
 
 
「阿橙,阿橙阿橙阿橙阿橙!起床了喔,爸爸說要帶我們出去。」
一醒來他就發現那個比他小一歲據說是他繼妹的黎晴很高興的在煩他。
 
陽光很溫暖的照在他身上,就如同夢中母親所帶有的光芒。
應了一聲,他折好了被子換好裝後和新家人會合。
 
「阿橙,覺得好多了嗎?」穿了一身白色洋裝的少女笑著對他招手。
 
「嗯。」簡單的發出一個單音,他面向了黎晴的父親、也就是他的繼父,微微一欠身,「我叫林橙依,還請多多指教。」
 
過去的事已經不能再回流了,但他還能往前走。
在傷痛中學會獨立堅強、於歡笑中學會沉穩內斂,最後在絕望中也要不忘光明學會淡忘。
然後等到他走到高峰點回首望然時,一切或許都可以一笑置之了吧。
 
這樣,妳就可以安心了吧,媽。
 
 
2013/5/3 九點五十一分,桌前。


祝各位母親節快樂!
要好好對待家母喔。

這時候的我應該也是忙到想死,根本不想讀書吧啊哈哈哈──
關於節日賀文的部份也不確定是不是每年都有喔,要看我有沒有靈感和時間,雖然我覺得我不管忙不忙有靈感還是會寫。

關於各種番外的部份,有的基於我某些故事情節也會需要可能就不會寫了。
當然也可能看到同一個梗玩好幾次,但還是盡量不要啦。

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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