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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陽駐足在教室門前,激烈地喘氣,運動後的汗水順著脖側流下,勾勒出明朗的線條。他穆肅地閉上褐色眼眸,金色碎髮沾在稚氣未脫的臉龐上,剪裁俐落的校服襯托出青春颯爽的氣質。
他順理紊亂的氣息,睜開眼睛,喀答一聲推開大門。教室內的空氣和著霉味,赤白燈芒通體盈亮,學生們埋著頭專心自修,紙筆摩擦聲沙沙作響。
祭咒學院的自修教室共有六十六張桌椅。六張桌子為一組併成一區,剩餘的桌椅四張合成一塊,井然有序的排出三大排,申請的學生依名牌落座。
沐陽把書包甩到自己桌上,抽出點名簿核對名單,他把缺席學生做上記號,發落自修教室使用秩序。
一個名字使他目光一滯。
白紙?什麼奇怪的名字?父母惡趣味?
他踱到名字主人的座位前,敲敲桌面,把點名簿遞過去。「同學,麻煩幫我看一下。你名字的地方……」
喀,自動筆被拍到桌上,對方略微抬頭,把點名簿一把抽走。
少年穿著一件連帽外套,典雅的白髮柔順服貼,挑起的藍眸投射出疏離,沉穩的氣質充斥一舉一動,要不是岔開的拉鍊下露出制服,說是大學生也沒人會懷疑。
──這傢伙,是留級生嗎?
「……沒有寫錯嗎?」
少年快速閱覽資料,並從書堆下抽出一疊紙,掃到沐陽面前。「示部祇,是祇不是紙,我叫白祇。」
姓名欄上清一色是「白紙」兩個字。啪,資料重重被拍在桌上,頗有上司對下屬開罵前的氣勢。
「連續八張,十張裡有八張寫錯,行政人員出問題的是眼睛還大腦,或是全部都有?」
沐陽左胸「自修教室管理員」的名牌瞬間被射成刺蝟,白祇把資料全塞到他手上,不耐的語調冷靜輕巧,犀利的藍眸活像燃起的冰。
「你,負責管這個的?去給我全部弄好,不然學校養你們幹嘛。」
「……是!」
沐陽渾身一震,乖巧地轉身,走下樓梯時他才想起,這根本不屬於他的職責範圍。
「我不負責處理這個!」
沐陽風風火火地衝回教室,用力對物主遞出資料。只見白祇埋首書牆內,示意圖填滿物理講義,精確求出數值,填上答案。筆尖一轉,他慢條斯理地接過資料,一副什麼都沒發生的模樣。
──這是在耍人啊!
──我絕對要離這個人遠一點!
沐陽抽回點名簿,修正誤字,跑完例行公事。他坐回自己位子,抽出符咒,透過位子之間的空隙,可以看到白祇在斜對面,講義一本換過一本。
他窺著白祇秀美的面孔,對正轉變成青年的曲線發懵。
留級生嗎?明明看起來很優秀?
當他低下頭摩臨咒文時,資料上驚鴻一瞥的一句話,驀地竄入腦海。
白祇,十九歲,祭咒學院高中部三年級。曾經休學兩年。
科技的更替使文明日漸蓬勃,時代變遷從神代來到人代。人類相信凡事都能以科學解釋,信仰的力量日見淡薄,人間與天街的通道出現阻礙,從此神祇不再恣意遊歷人間。人與神不再緊密相連,神祇力量衰退,甚至出現彌彌神這種過渡神祇。
祭咒學院是間技職學校,包含國高中兩個部門,以培育降神祭司為宗旨成立。除了必修科目外,選修科目五花八門,校風極其自由,要求學生自主學習,打造個人色彩。
校內共同專業科目則是降神,為彌彌神引導來到人間的道路,鎮殺恣意橫行的鬼族。學生在校學習天街的多方知識,並在實習中展現專業,取得證照後即可畢業。
除了出路特別,祭咒學院一大特色就是重視適性發展。雖有學年制度,但只要通過檢定即可跳級;相對地,無法取得證照就會留級。因此同個年級看到越級生一點也不稀奇。
青少年試圖用瘋狂色彩填滿青春歲月,而沐陽的中學生涯沒那麼複雜。相較成績、天賦或出路等現實考量,他就讀的原因不過是學校提供優秀學生食宿,並每個月分發獎學金。
祭咒學院的宿舍以四人為一寢,走道兩旁上下鋪各一,房間的盡頭是簡易書桌,另外附帶浴室、衣櫥跟冰箱,日常用品一應俱全。房間格局設計舒適,採光明亮且隔音良好,學校特別開放給高三特權,不規定宿舍住宿人數。
有鑒於此,沐陽開學時是自己一個人住,直到某天發覺多了個室友,他才體會到何謂孽緣。
白祇是個怎麼樣的人?
校方的記載是個優秀的學生,長相俊秀,學業頂尖,術科突出,資優生這個詞可說當之無愧,沒什麼不良記錄,唯一的缺點是脾氣略微孤僻,但不影響他無懈可擊的風評。十五歲入學,十七歲休學,直到十九歲正式復學,校方對他休學的原因沒有多加著墨,以至白祇過去兩年的行蹤成了不解之謎。
實際上白祇又是個什麼樣的人?
白祇的個人用品收拾得一私不苟,生活方式透露出一股神經質,桌面上的書籍整齊放置、衣服與床鋪有條不紊、作息時間固定規律,乾淨到近乎不著人味;沐陽的生活習慣則是相當正常,籃球書籍隨意擺放、書桌與床鋪有些凌亂,雖不到過度雜亂的地步,但與白祇一比就顯得隨性得多。
以走道為邊界左右劃分,沐陽跟白祇的生活隔成兩個世界,即使同宿也沒有互動。打招呼不會有人回應,問候也充耳不聞,沐陽嘴角抽搐,告訴自己忍耐,雖然他們同為高三,但人家年紀上好歹是學長,不要跟學長計較,對,就是這樣。
沒人規定同班同學一定是朋友,也沒人規定室友一定要相處融洽。只要相安無事,就算是活人也可以當空氣處理──
「白祇!我的奶茶是你喝掉了嗎!跟你說過幾次不要亂動我的東西!上次我的國文考卷也是你幹走了吧!害我上課被老師釘!」
──問題是,這個室友總試圖越界,讓沐陽三天兩頭就炸了毛。
「喂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
沐陽衝到白祇榻前,後者舒舒服服地窩在床上,手上拖著一本《安那‧卡列尼那》。他舒適自在地翻過一頁又一頁,搞得沐陽活像小狗獨自亂吠。
過了良久,白祇翻過一個章節,才抬起藍眼瞥了他一下,語調中滿是鄙視,「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動你的東西?話說,我的筆芯全斷了,是你搞的鬼吧?」
沐陽心虛地退後一步,血氣衝上腦門,「筆芯斷光干我何事?我的杯子出現在你桌上這怎麼解釋!」
「你睡前放在我桌上的,連自己都不記得了嗎?癡呆麻煩盡早就醫,不要沒吃藥亂發瘋。」
「你才癡呆!你全家都癡呆!我可沒忘我折了你幾隻筆芯──啊!」
「呵,惡人先告狀,筆芯記得賠我。」
「──!」
 沐陽認真覺得,在找到鬥贏白祇的方法前他會先氣死。
他們處在一種微妙的角力狀態,雖然表面上楚河漢界般涇渭分明,私下卻無所不用其極地惡整對方:把書桌搞成一團亂、偷藏某些課堂功課、吃掉對方的宵夜點心、把鞋帶打成花式死結、故意占用浴室。
在這些幼稚的較勁中,大多數時候都是白祇拔得頭籌,他總是從容不迫地解開惡作劇,並在下次加倍奉還;反倒是沐陽常常被搞得暈頭轉向,齜牙咧嘴地理論又被激到跳腳。
──我到底欠白祇什麼!這輩子被他當成狗耍!
很快地,沐陽發現白祇不是沒有弱點:搞錯他的名字會生氣、想看的書搞不到會懊惱、課業弄不懂會緊張。不管他能變化出多少花招,往他在乎的地方踩,還是有機會看到他發飆。
「我說。」
白祇打開衣櫃,慢條斯理地把衣服搜過一遍。他環著手,腳掌規律點地,冷靜的語調醞釀怒火。「我的連帽外套呢?」
倘若每個人都有特別在乎或執著的事物,對白祇而言則是連帽外套,沒有之一。一開始沐陽以為是白祇衣著品味奇差,之後發現什麼衣服在他身上都相當稱頭,怎麼穿都像個模特兒,卻硬要套上件連帽外套。
「外套?」
沐陽抹掉頭髮上的汗漬,脫掉濕透的外衣。他把衣服丟進空蕩蕩的洗衣籃內,拿了套新衣服進浴室,帶上門地動作一滯。「那個啊,今天早上有大嬸來收換洗衣物,我想說你外套天天在穿,所以就全部丟進去了。要一個星期後才會拿到,不用謝了。」
嘩啦,沐陽扭開水龍頭,把運動的汗水冲乾淨。他愉悅地穿好衣服走出浴室,看到白祇倚在衣櫃旁,嘴角扭曲出獰笑。
一個星期後,白祇如願拿回連帽外套,沐陽卻聽到理智線斷裂的聲音。
「為什麼我的衣服每一件都有連帽!」
他崩潰地提著上衣,領子的地方縫上動物造型連帽,戴起來就像臉沒在小狗嘴裡,說多可愛就有多可愛。
沐陽今天早上打開衣櫥,發現變成可愛動物區,突然羞辱得無地自容。他搖晃著狗頭對白祇抗議,著急得快哭出來。
「那個啊。」白祇慢悠悠地吃完早餐,喝著紅茶翻閱報紙,連帽外套好端端地穿在身上。
自從外套的把柄被抓到後,白祇的連帽外套就以可怕的速度增值,就算送洗也不怕沒得穿。
「我很感謝你擅作主張幫我送洗衣物,所以想報答你,那些連帽很適合你吧。不用謝。」
「你──」
「你上課快遲到了吧,還不快點去。不用想拆縫線,要拆它至少要半小時。」
那天上課,沐陽被迫帶著連帽到處走,被朋友嘲笑到死,卻從女生那裡得到好可愛的評價。帽兜的縫線完全與衣料密合,精巧的活像機器縫功,他花了一個下午才找到線頭,又花了更多時間才知道該怎麼拆。
要逼白祇承認嗜好不是什麼困難的事,但是被報復性的舉動嚇到就是自己的事。如果不是白祇太萬全就是腦袋有問題,沐陽默默把連帽拆光,突然感慨自己幹嘛在這種地方浪費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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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胥子魚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